14年三度“隐退”，柳传志漫长的谢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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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18日，75岁的联想控股董事长柳传志宣布退休，这一年，贡献公司九成营收的联想集团PC业务全球市场份额达到24.4%，蝉联冠军的同时，与竞争对手的差距正逐渐拉开。从40岁在传达室创办联想前身开始，柳传志这个名字便与其紧紧地捆绑在一起，他也曾两度退居幕后，将接力棒交到年轻一代手中，但危急关头又再度“返场”——2009年，为首次亏损恢复元气，2018年又因联想“卖国”危机站出来撑腰。

如今，35岁的联想已至“中年”，业务转型、寻觅新增长点之际，柳传志正式宣告退休，而其长达十多年的谢幕之旅真的就此画上句点？

夙愿：多搭舞台

柳传志的告别可追溯至2005年。彼时，联想以12.5亿美元的价格，将IBM年收入120亿美元的PC业务部门收入囊中。这一交易使得联想从一家土生土长的中国公司，一跃成为全球第三大PC厂商。收购完成后，柳传志宣告隐退，由他的接班人杨元庆出任公司董事长，CEO则为美方高管。

今年9月，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，杨元庆又一次回忆了宣布收购之前的忐忑心情。2004年12月8日早上10点，原本计划9点开始的发布会已经推迟了一个小时，嘉宾和媒体记者早已经到了，而联想还在等待着香港联交所的豁免。

这样的忐忑心情只是一个开始。“最开始那几年，我们的高管连英文都说不利落，却要去运营全球1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业务，可以想象一下那有多难。”杨元庆回忆道。

柳传志与潘石屹对谈时曾表示，在2000年分拆公司开展新业务时，自己就准备不在第一线冲杀，而是尽量多搭舞台，按这个方向去走。这一年，柳传志56岁，还没到一般职工的退休年纪，距离自己开始创业也才过去16年。柳传志的不恋栈，或许不只是因为对权位的淡泊。更重要的是，他“亲眼看到了从80年代到90年代，大量的电脑企业、高科技企业垮掉了。”面对高度不确定的市场，他更相信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年轻干将，而自己通过风险投资的方式，为联想创造一个“加厚的底座”，在形势剧烈变化之前，提前“拐大弯”。

形势的剧烈变化比他预想的来得更早，而一个国际化管理的团队中，让大船掉头的难度又是格外大。柳传志后来回顾道，联想收购IBM的PC业务之后，市场情况正在转变，个人消费产品逐渐成为市场主流，而IBM PC只有Thinkpad这个主要面向单位客户的商用PC品牌。所以联想必须要调整战略，开发面向个人客户的产品。不过，这一调整需要大量的投资，仅IT系统的调整三年内就要投入7亿美元，这势必会影响到公司的利润表现。当时的CEO阿梅里奥 “表示同意应该这么做，但是后边坚决按兵不动”。于是，杨元庆与阿梅里奥发生了“碰撞”。

原本巨大的文化差异就给并购之后的整合带来了诸多难题，中美管理层的不睦更让联想的应变能力锐减，再加上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，联想陷入了空前的危机。2009年2月，联想公布的2008年最后一季度财报录得9700万美元的亏损。2009年5月，联想集团的2008/2009财年业绩净亏损更是达到了2.26亿美元。这也是自1997年以来联想集团首次出现全年亏损。

联想集团 2009年2月公布财报的同时，也宣布了柳传志的回归。时年65岁的柳传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自己只能成功、不能失败，如果失败了就做到成功为止，他从来没有在失败的时候离开联想。说这话时，柳传志神情沉稳自信。但是2.26亿美元亏损的背后，联想有太多的问题要解决。而当时柳传志的身体状况已不如以往，血压存在问题，甚至不得不需要一个医疗小组来时刻照料自己。

在接过董事长职务的两年中，柳传志帮助回归CEO职务的杨元庆重新建立了一套班子，中国高管和外国高管各占一半，并且制定了高管的激励制度。“都是用现金兑现，不用期权，因为老外根本不信你公司能办得好，期权有什么用？”柳传志回忆道，在新的班子里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，完不成任务会怎么样，完得成任务又会怎么样，赏罚分明，说到做到。

之所以制定这样的规矩，是因为柳传志有自己亲身的体会。一次，柳传志到德国区视察，当地的总经理总是定很高的目标，然后结果总是差一大截。柳传志问他，你定下的指标总是完不成，为什么要定那么高呢？对方表示，是CEO要他定的，听他的话，是对CEO的尊重。柳传志又问，做不完CEO为什么不惩罚你呢？对方表示这是CEO对自己的宽容。柳传志感慨，这样一个尊重一个宽容，不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！

在一套统一的制度下，联想内部的情况出现起色。“后来就是做一件事成一件事，具体怎么打法根本不用我说，关键是人心能不能齐，各地方能不能一起出力。”柳传志2019年初在中科院大学演讲时称。

柳传志和杨元庆配合之下，公司连续8个季度高速增长。2011年11月，联想集团发布的2011/2012财年第二季度（7-9月）业绩显示：当季实现销售额77.86亿美元，净利润1.439亿美元，分别同比增长35%、88%，远超市场预期。联想集团逐渐恢复了元气，全球市场份额也达到了13.5%的高位，跻身全球第二大PC厂商。

这份靓丽财报发布的同时，柳传志再次宣布功成身退，卸任董事长一职，由CEO杨元庆兼任。与上次不同，这一次，柳传志连董事会的董事身份也一并退下，显示出对杨元庆的高度信任和认可。

对于复出期间的表现，柳传志给自己打了98.95分，给杨元庆打出了99.99分。“对于联想集团来说，现在确实已经越过一座又一座的山头，我们回过头看，原来我们越过的只是丘陵，我们在前面才是山峰，元庆一定能够越过这个山峰。”柳传志在告别演讲中说道。

74岁再度复出“撑腰”

辞任联想集团董事长后，柳传志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推动联想控股上市上。杨元庆治下的联想集团也步入了正轨，并于2013年成功问鼎全球PC市场。在联想控股，柳传志也将总裁职务交给了更加年富力强的朱立南。年轻一代已经成长起来，柳传志从2000年就开始萌生的“不在第一线冲杀”的想法，似乎要成为现实。

2018年，品牌危机下，作为联想金字招牌的柳传志再度“出山”。

当年5月16日下午，新京报记者从联想内部人士处获得了一份柳传志的录音文件。在这份1分52秒的录音文件中，柳传志情绪激动，一度哽咽，“朗朗乾坤，如果几万名员工都不能让正气自保，我们还办什么企业，我们就是一群窝囊废！” “兄弟姐妹们，到了我们‘庭审’站出来的时候了。”

柳传志提到的“庭审”，指的是联想成立以来遭遇的最大品牌危机“5G投票门”。 此前网上有传言称，在3GPP举办的有关5G标准表决会议上，联想集团针对5G标准的Polar短码方案投票(该方案由中国企业主导)做出了弃权，即联想带着收购的摩托罗拉一起站队了高通，而没有支持中国企业华为，最终导致华为以微弱优势输了。

5月16日上午10：50分左右，已经长期淡出公众视野中的联想控股董事长柳传志，与联想集团董事长兼CEO杨元庆、联想控股总裁朱立南发表了联名信《行动起来，誓死打赢联想荣誉保卫战！》，回击了越传越凶的谣言。虽然联名信的署名是三人联署，但显然是柳传志的口吻。

面对汹汹舆情，已经74岁高龄的柳传志高调出面，亲自发声。“写信的时候，我心潮翻滚，难以平复。”“有人把卖国贼的帽子扣在联想集团头上，这不但是要砸了我们全体联想人的饭碗，而且要我们终身蒙羞受辱。”录音中，柳传志激动地说道。

彼时，距离柳传志辞去联想集团实际职务已经过去了7年，柳传志很少直接过问联想集团的事务。正如他在联名信中所说，这些年他“不再担任联想集团的任何职务”，一开始并不了解事情的始末。他是在向杨元庆和联想集团的多位高管，包括当时参加3GPP会议的联想代表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后，才得出的结论。

柳传志任职的是联想控股，为联想集团的母公司，其通过联想集团来开展IT业务。联想控股发布的截至2019年上半年财报显示，回顾期内，联想控股持有联想集团29.1%的股权，而联想集团的营收占公司总营收的91.5%，远远超过其他所有业务营收的总和，是联想控股无可争议的“现金奶牛”。

除了内部调查，柳传志还与同龄的华为创始人任正非通了电话。任正非表示，联想在5G标准的投票过程中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，并对联想对华为的支持表示感谢。“我们一致认为，中国企业应团结，不能被外人所挑拨”。

“没有粉丝的公司” 联想遇中年危机

时过境迁，联想“卖国”谣言渐渐止息，但这场品牌危机背后潜伏着35岁联想不得不面对的“中年危机”。在联想集团位于北京西北旺的全球总部里，一条走廊通常被多扇门隔开——这一建筑风格与互联网大厂喜欢的开放式办公风格颇为不同，似乎透露出联想身上某种传统的气质。用人的生命周期来类比，今天的联想正值中年。一个个“小年轻”正在其他赛道中健步如飞，中年人的步伐还能跟得上吗？这是很多人心里的疑问。

在1984年这个改革开放的早春里诞生的公司多如牛毛，其中拥有强大背景与特殊资源的也不在少数。然而能够活到今天，而且仍在主流行业中活跃的，只有联想等寥寥几家。在当时的中国，计算机还远未普及，甚至鲜有人听说过这个新奇的概念。不过，也正是这一年，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投资了20万元人民币，由11个科研人员创办了联想的前身——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新技术发展公司。

这一年，柳传志40岁，却是11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。公司的全部办公地点，就是中关村科学院南路2号计算所的传达室，这一间20平米、分为里外两间的房子。在11人之一的贾绪福的回忆中，房子是砖头砌起来的，外面是深灰色的，里面被隔成两间，水泥地面，石灰墙壁，朝南有个门，北墙又个窗户。桌子板凳都是把别人不要的破东西修理好弄干净搬进来的，这里“没有沙发，没有老板椅，没有写字台，当然也没有电脑。”

一切都是草创，都是从零做起。创业早期，联想曾经尝试过许多业务，甚至倒卖过电子表和旱冰鞋等产品。1987年，公司在做代理进口微机生意时，被骗走了300万元。在追讨这笔钱的过程中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柳传志留下了心慌、头晕的病根，后来更是发展为美尼尔综合征（一种阵发性眩晕、耳聋、耳鸣）。倪光南研发的“LX-80联想式汉字系统”（也即“汉卡”）是公司的第一个拳头产品，这一年售出了超过6500套，在给公司带来宝贵收入的同时，也让“联想”这个名字传播到全国各地。

很长一段时间里，代理微机生意是公司最重要的财源，柳传志就那这部分业务的利润来补贴联想自有品牌PC的研发。不过，随着中国市场的逐步开放，国际微机品牌得以长驱直入，国产微机的市场占有率从1989年的七成迅速下降到两成，节节败退。1994年，联想成立微机事业部，柳传志打消了29岁的杨元庆出国留学的想法，让他负责联想自有品牌PC研发、生产、销售整个流程。

两年后的1996年，在奔腾处理器取代486的节点上，PC核心器件的价格时常出现大幅下降。杨元庆一直密切观察着PC核心元器件的降价趋势，带领联想PC采取“小步快跑”的运营模式，尽量保持低库存，用最快的速度推出新品，通过打时间差，发起了一场又一场价格战，联想PC也在次年成为中国市场冠军，并一直保持到今天。

从代理到自研的惊险跳跃，让联想实现了华丽转身。而后来走向全球、让全世界180多个市场用上中国PC的成绩，也让联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人们心中民族品牌的代表。在联想内部，从来不用“张总”“李总”互相称呼，员工在杨元庆的面前称呼他为“元庆”，很多时候也叫他 “YY”（Yang Yuanqing）。

然而，在移动互联网时代，个人电脑的光环早已被智能手机、平板电脑和可穿戴设备等新兴设备所取代。网友们对于华为、小米、OPPO、vivo推出的新品讨论不休，但个人电脑的新品发布，很难激起太大的水花。不惟联想，戴尔、惠普等国外PC品牌的声量也远不如当初。有人说，联想已经成为了一家“没有粉丝的公司”，这道出的，是当下PC厂商共同的窘境。

今年10月，全球三家知名数据分析机构IDC、Gartner与Canalys先后发布了2019第三季度全球PC出货量的报告。报告显示，第三季度全球PC出货量同比增长，联想蝉联本季度出货量第一位，市场份额达到近1/4。但如果从联想自身业务构成来看，联想集团的业绩高度依赖硬件业务。联想集团公布截至2019年9月30日的19/20财年第二财季业绩显示，智能设备集团整体营收占总营收的90%。这其中，PC又占据了最主要的部分。而作为母公司的联想控股，虽然在战略投资上有不少成功的尝试，但这些成果在体量上与做IT的联想集团比起来，依然不成比例。

联想一位高层人士曾向新京报记者诉苦：联想70%的业务都是2B业务，在面向消费者沟通时，常常感到缺少纽带。柳传志也在联名信中明白地指出，联想集团的手机业务做的确实不好，应该认真检讨。

当用户无法通过产品来感知一个品牌，就很难产生牢固的感情，更不要说成为企业的“粉丝”。联想的“中年危机”来得没有那么剧烈，威胁似乎也并不是很迫切，但是要想走出来，却需要远远更大的决心和更高的智慧。而在联想未来的转型之路上，已经正式宣告退休的柳传志，或许再也无力为联想挺身而出了。

新京报记者 许诺